鲁迅的最后十年分章 6

林贤治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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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家问题成为民族主义理论的核心问题是可以理解的。伯林发现,通军事征,或某种非正义的迫手段使个民族受时,通常会造成民族主义的反应。把这种反应称作“枝弯曲”现象,意思是说,弯曲的枝是会反弹回的。因此,国家总是利用民族的集创伤,发民族主义,作为维持自凝聚种方式。在现代民族国家中,民族与国家两者很难从历史和地域的联系中断然分开;对于现代发育健全的、宗族观念蒂固的民族国家其如此。民族主义作为种意识形抵倾向于国主义宣传,却有更的盲目、煽和有效。它被赋予政治量的各种主题,如民族解放,民族荣誉等,而为政府或别的政治运所利用,借以员民族成员的热及调众多的社会资源,以支持它们的目标。当民族于危亡之际,民族主义特别有利于国家权集团统治法化,这是可以肯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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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对民族主义与国家行为的结的危险,表现度的警觉。直反对以“种族”、“民族”的概念掩盖国家部的阶级对立和冲突,再强调说国家的统治者是能代表民族的,看民族的筋骨和脊梁,只能看“地底”。这有点像西哀耶士在法国革命时期说的,“第三等级”意味着民族。这是现代的民族观念,革命的民族观念。这种观念,明显是敌视现存的国家秩序的。在国主义的呼声涨之际,鲁迅及时揭政府所宣扬的“岳飞式的奉旨抵抗的忠”,对左联部如何家槐等宣传统战线,而把岳飞等当作“民族英雄”鼓吹的法,也作了批判和矫正。岳飞,作为中国历史惯见的个文化符号,代表的是有关国家与民族关系的陈腐的价值原则,对此颂扬还是批判?这着实是个带的问题。鲁迅把问题提了,并且加以颠覆;然而,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,完全被民族主义的噪音淹没了。

无论民族或国家,既然存在着迫者和被迫者,因此,必然同样存在着迫者和被迫者的同的德规范。迫者指为被迫者的德,对于同类是恶,而对于迫者却是德的。这是事实,是鲁迅反复强调的。所以,讲“统战线”,认为只能是被迫者的统,民众的统。当然,民众与众的概念还可以扩,但是无论如何可能扩到包容迫者,因为本国本族的迫者同外国外族的迫者是气的。从清至今的众多青年民众的流血毙命的事实,足以支持这个判断。这段惨的历史是可以易抛弃的,抛弃之,必然招致更的惨。这是鲁迅对于“统战线”的意见的德论基础。中国几千年是个主权在君的国家,愚民政策的结果,使得民众从岳飞时代直到现在,都把“忠报国”当成普遍的德信条,何况现在又到了“还河山”的时候。胡适——知识界的“胡羊”——明确地把中央政府看作国家的代表,说:“国的政的主张成了国政策的依据,国的公器。”问题是,包括知识界在,“中国现在是在发展着‘自欺’”,简直无察觉所在的是“国”:“保卫祖国就是保卫国。这个严重的悖论,使鲁迅意识到隐藏在“统战线”中的危机:“中国的民是常用自己的血,去洗权者的手,使成洁净的的。”可是,除了这样的民,抗战的希望又在哪里呢?

战线成了政治和军事实践中的个中心问题。这个问题,可避免地涉及到对诸如国家、民族、派以及民众的度;对个而言,则与基本的政治理观念有关。鲁迅通赞同“民族革命战争的众文学”的号,以及对它所作的阐释,通撰写的关于迫者“忏悔者”和“隶”的量文字,相当清楚地表达了个对于统战线中的联和斗争的意见。这些意见,固然同于周扬等“国防文学”派,其实与冯雪峰和胡风也并完全相同。冯雪峰等注入新号里的重容,是毛泽东的关于统战线的领导权问题;而鲁迅所强调的,则是国家主权或革命主权对权的问题,这是很样的。是彻底的权主义者,认为最迫切的问题是隶的解放;同族的还是异族的隶,只隶,说都的只能是“”。

当胡风的文章挟带个新号发表以,立刻遭到“国防文学”派的规模的反,著文的但有徐懋庸、周扬等,连远在东京的郭沫若及左联支部也参与,加入反对新号的阵列。两个号之争断升级,流言跟着起,有的文章甚至把鲁迅和胡风拉到。冯雪峰于统战的考虑,方面制止胡风写文章,方面通茅盾等从中斡旋,劝告周扬等改对鲁迅的度,再散布说鲁迅“反对统战线”之类的话;对于号,则从原的理论立场退,试图采取正确解释“国防文学”的办法,还提两个号并存之说。等到所有切努无济于事,有增无已时,冯雪峰只好员鲁迅面发表文章了。

可是,在鲁迅的《答托洛斯基派的信》和《论现在们的文学运》发表之,问题非但能解决,徐懋庸还给鲁迅写了封信,用鲁迅的话说,是雄赳赳打了。信里训的气,说是鲁迅近期的言行,“无意地助着恶劣的倾向”,“对于现在的基本的政策没有了解”;说是“在目的时候,到联战线中提左翼的,是错误的,是危害联战线的”;还说鲁迅“看事而只看”,“看又看得准”云云。鲁迅怒可遏,无奈支,无法立即复信,。得已只好仍由冯雪峰执笔,代替草拟了篇公开信模样的文章,但仍执意了修改,又续写了最部分才发了去。

显然,冯雪峰在文中掺派意识的东西,正如在个别事实方面也了些假样,譬如说号曾经与茅盾商量,即是这种况;把《子夜》与《楼梦》并列,把郭沫若置于举足重的地位,都是为了缓和矛盾而惜违背鲁迅的原意的。在枝节问题,鲁迅了妥协。但是,对于新号,坚持在同国家、民族、统战线问题相关的意义,作了与个贯的对国家中心及制度化规则的批判相致的的阐发。“众”是相对于国家和政府的共同个“非制度政治间”。在这个间里,没有规定的边界,没有官僚气味,没有与国家主权相关的任何官方地位。如果说领土边界构成为国家的主依据,那么众社会关心的,惟是边界部的环境、生存、生活和生命自,与“国防”所关注的维持边界种国家系概念是同的。鲁迅所以坚持众的概念,是试图以多元消解元,表明种反制度的意向,为社会的自治、多数和差异而斗争。

鲁迅在新号的阐释中现的思想,既包了社会主义的正义原则,也容纳了自由主义的权利观念。的思想量并非直接源于哪种民主理论,而是众乌托邦。所有的启蒙主义都有自己的乌托邦。由于众在鲁迅那里带有质,既是与国家相对立的实,又是与现实相对立的幻象,所以对于现行制度和秩序逻辑特别富于毁量。倘若置于既定的逻辑里看待鲁迅的言论,说“破战线”,也能完全怪罪于流言。因为在鲁迅看,统战线必须是在维护众个或社团权利的基础之,并且在新的社会运的实践之中建立起的。然而,政府怎么可能容忍众作主呢?这种构图,显然与主流理论相去甚远。

英文中的主权(sovereignty)词,因其拉丁文的本意即最,16世纪法国博丹在《论共和国》书中把主权定义为“国绝对的和永久的权”,受法律限制的统治公民和臣民的最。博丹的主权学说属中央集权国家主权学说,主权者是君主,被称为国际法奠基者的荷

兰法学家格老秀斯也认为主权属于国家,主权是国家的最统治权。卢梭等提民主权的思想,

这是与国家主权相对立的。作为个历史的概念,主权词在数百年间获得众多涵,但论是作为思想,或是作为制度,都同种强制量有关。

对于主权的阐释,基本分为国和国际两系。在国际系中,主权呈多极化,片化;但是在国,所有的主权中心理论都认为,秩序、统和政府是规范标准,现代国家预社会生活的众多方面,在其主权管辖的范围,通各种组织和技术,将社会权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和文化资源加以综利用,实行强间控制。主权成了国家的种属。主权国家的职能,即在公民与既定领土之间制定种明确的,可分的,永久的依存关系。这种以领土为特征的、包围式的关系,成为公民致认定的或自认同的核心。正因为这样,“国主义”也就成了国家主权理论的基本主题。霍布斯鲍姆指:“宣扬国主义的政治号,往往都是自统治阶级与政府之手。”解释说,由于现代国家以领土及公民为基础,因此必然时时将居民牵国家事务当中,为们描绘理的有的远景;这幅远景是独无二的,是针对们的生活而设计的,故也是命定的。完全以国家为基础的国主义,通常都有强的影响,足够让民与新成立的国家产生最基本的认同。在中华民国成立,鲁迅著文反对“群的国的自”,就是反对这种基于国家主权意义国主义。九八以,鲁迅多次讽国”的论调和行,除去形式主义的种种,本质的问题也同中国期沦为“国”有关。这个国家已非中国民所有,正如霍布斯鲍姆说的:“迫这些底层阶级的,正是统治阶级和政府,而是外国。”二十世纪政治意识或阶级意识的普遍觉醒,使世界各国劳工阶级和们的知识分子都在重新定义“祖国”。其实,更早些时候,如法国的雅各宾主义以及英国的宪章运,在们强调的中,已经注入了民主权的容。

“主权”国家的主权权是单还是多元的?它在事实是否真正代表了所谓“公民”的利益,而把保护公民作为它的唯的或是重的职能?若然如此,它是通何种方式行的?与霍布斯的专制主义观点相反,洛克认为,那种关于任何共同的最的或法的权什么就什么,可以任意剥夺臣民的权利的主张,都是荒谬的。抛弃了霍布斯的有关国家主权是最强制权的概念,相信政府只有在接受民的信托,征得民的同意时,才是法的,有效的,强调主权最终属于民。可以说,分散和限制国家权是政治自由主义传统的基础,洛克拥护多数规则和代议制政府,这同的标榜自由主义的英主义者还是很相同的。鲁迅的“众”观念,传统自由主义的多数规则;但是这个多数,仅只是作为与政府少数官员相对立的全社会的代表或象征而存在的。离开这个提,多数则未必是可靠的,甚至是可怖的,其在它已然形成某种绝对霸权的时候。作为立足于个主义的自由主义者,鲁迅早在1907年的论文系列中,就着重论述了多数与少数,社会与个的关系。至于代议制政府之类,与鲁迅的非制度化思想距离甚远,在与国家相关的问题,无宁说更倾向于马克思主义或是无政府主义的观点。

马克思认为,在资本主义社会,国家至少代表了私有财产作为政治和神的最现实,管它如何将自己扮作公众的“公共权”的代表,主权的代表,说是保障社会的普遍利益,实际是带有欺骗的。在的理论中,国家主权是与民主权相对立的,国家踞于社会之,以它的特殊利益、官僚化的机制和运作程成为社会的寄生虫。20世纪初,政治多元主义作为种思想流派开始形成。

理论认为,民族国家其实也是众多社会团,并有权的独立,而其,自然也是由国家授权产生的,它们完全以独立于国家的地位而存在。国家能否超越其而获得优先的地位,则应决定于它对于国民的在实质是形式是否有代表。三十年代广有影响的英国社会主义者拉斯基坚决反对使用“国家主权”的概念,认为,国家主权仅仅是其命令被国民接受的可能,与其会、工会等的权无异。

国家对公民的制约,并非从政府的法律义务,而是遵守社会正义的德义务。在,个类行为的最仲裁者;主权属于个,而是国家。与这样的政治哲学密切相关的现代宪法学说,无将所有秩序、法律和法令的德渊源推向个公民,而是社会结构的某个极点;它们强调的是,所有国家行为都能违反基本权。

罗尔斯在设计著名的“万民法”时,声称首的步骤是为国社会制订正义原则。这原则,包括“军队得用于对付自己的民”,“有序的法治”等等,总之是为了限制国家的漫无限制的国自主,即对国民随心所的权利。说:“主权权也为国家授予了种自主权以对付自己的民。按的观点,这种自主权纯属谬误。”同时指,“权的作用更其明显地联系着国家国主权权利的化,这乃是适当确定及限制政府国主权个组成部分。”历史步的思想家致主张对国家主权加以限制,同的在于如何确定限制的主

从卢梭到马克思,强调的是民主,是众的权,革命的权,以民的共同代替国家的共同。另类是洛克以的自由主义者,虽然在其部存在定的差异,但是,都同样强调公民个的自由权利,即普遍权。正义与自由,革命与权,都是鲁迅所渴望争取的。“隶”这个词,在那里,既是民也是个。在这两者之间,始终表现在的张,但是有叉点是确定无疑的,就是否定国家主权。

专制政府及其帮凶常常以“维护主权”为名,行镇民之实。北洋军阀政府如此,国民政府也如此。二战,在纽堡审判战犯以及就个责任展开的讨论中,被告及其辩护律师辄使用“维护主权”这个论据。此外,则以“从”级命令为罪责开脱。维护主权,在们看是完全受法律约束的行为,显然,罪犯认为只事关主权行为,可能为此接受审判。阿特指:“在国家行为定义背的理论表明,主权政府在特殊可以任意选择犯罪手段,因为其存在本,或者是掌的权是至的。”至于以“从”为由,阿特认为同样是无效的。说:“遵守国家的法律,实际就是支持其宪法。起义者和革命者之所以从,是因为们已经承认宪法的无效而放弃了默许,以致公开站的真相。”这些罪犯为什么会从和支持犯罪政府的命令?说到底,问题仍然与国家主权有关。

对于个有着悠久的专制传统的国家,个实际于分裂状的国家,个遭到外族侵略而面临着亡国危险的国家,再没有利用民族的归属更为有效的方式,员国民效忠于自己的政府的了。在这里,国家与民族被主权打通了,也妨说,它们结成了个“复主权”。个历史的难题是:民族认同往往是通国家完成的,是民族创造了国家或民族主义,而是国家和民族主义创造了民族。而鲁迅认同民族而斥国家,认同民族文化,却斥旨在维护国家主权的意识形和政治秩序,这种度,使个特定语境中陷入了

言说的困难。只政府和国家主权,很容易被看作对民族的伤害,因此,常常被些“国者”和“忏悔者”加“汉”、“买办”、“破战线”等罪名。那些,正是利用了作为个言说者的尴尬地位,实际是事实本的矛盾。但也正由于能回避可能招致的风险,所以必须步揭国主义”——民族主义的代名词——的危险和欺骗。诚如霍尔斯鲍姆所说:“只有可能,国家和政权都会把个机会,利用公民反对‘想象的共同’的与象征,加强国家国主义。”政府机器是庞的,国家会利用手中的切政治能源,如育、传媒、组织效能,传播民族的意象与传统,向国民灌输应有的国家意识,国民认同国家、国旗,并将切奉献给国家、国旗,而且经常地依靠霍尔斯鲍姆所说的“发明传统”,乃至“发明民族”,以达致国家整的目的。如何可能阻焦虑安的群在共同抵御外侮的号之,团结到政府——“国防”的旗之呢?如何可能使们在急的状况,费了解“国家享有政的最指导权”的涵义呢?如何可能向们解释民族主义的本效忠对象,已经是“这个国家的原版”,而是经政府改写的版本,即由意识形所建构起的国家呢?这就需在救亡中坚持启蒙,坚持常识普及,坚持“思想革命”。然,从救亡到救亡,切为了救亡,其结果只是救了政府。穆勒说:“在专制国家里,最多只有国者,就是专制君主自己。”所以,鲁迅必须对国家,民族,国主义,联战线等概念新的解释和界定。

表面看起,鲁迅对“国防文学”的否定,以致同意以“民族革命战争的众文学”的新号取代之,颇有点小题,实际是在事关重的观念和理论问题,给正统的个简易而有的楔子。有这样两段话,段说:“承认是,总须在自己本国里先争得格。”还有段是说:“用笔和,将沦为异族

隶之苦告诉家,自然是错的,但十分小心,可使家得着这样的结论:‘那么,到底还们似的自己隶好。’”还是隶?谁的隶?隶有没有外或等级之分?这是关于国家、民族的核心问题。启蒙工作在救亡中行所以得特别困难,还因为:、虽然政府是有意识、有技巧地全面行着将国家问题转化为民族问题的意识形的制作工程,可是,民族这东西并是政府直接制造的,而是现成的,非官方的,众的,政府是挪用罢了。二、随着民族革命战争的到,以国民众为诉对象的组织和毕竟愈愈多,而政府的旨在加强国家统和巩固现存秩序的理论、号和命令,只“民族”“国防”类标签,许多所谓的革命组织或群众团地代为推销了。“民族革命战争的众文学”的号之所以受到否决和围,就是因为其中的容有碍“国防”的缘故。带的问题被无聊的字面论争掩盖了,必的批判意见被“战友”看成“标新立异”,鲁迅的关于战国家主权而争取权的思想并没有得到知识界的理解,更用说“众”了。然而,事实的无效,并没有使放弃的自以为急迫的工作。萨伊德在说到知识分子的目的时,曾经指说:“虽然国家急关头,知识分子为了确保社群生存的所作所为,仍然有无可估量的价值。忠实于众的生存之战,非但会使知识分子因此失去或者削弱其批判意识,而且,由于这类超越生存的问题,将使之到达政治解放的层次,批判统治阶级,提供另类选择(这些另类选择在边的主战事中,经常被视为无关而被边缘化或置于顾)。即使在被迫者中,也有胜利者和失败者,因此,知识分子的忠诚必须是限于随同加入的集团的行列的。”鲁迅超越——实际种决裂——了所在的左翼集团,而孤入到了无可及的境地。

在理论,或者可以说在想象,鲁迅以为革命主权可以对抗国家主权,但当革命从组织部构成最,从而对个的权利和尊严造成损害时,能接受。今天的革命主权如何转为明天的国家主权,这是鲁迅的预见,也可以说是危机反抗“元帅”、“工头”、“隶总管”,以及批判阐释“国防文学”号,其真正的意义,仍在于对个的最价值的阐扬。

1935年12月,接着《理》,在个月连写了三个小说:《采薇》、《关》、《起》。从个聚光点看,这几个小说都涉及到“统”和“秩序”问题。《理》除了文化学者、众多员和群众代表的政治表演以外,最有意味的,是小说的结尾。因为禹治成功,舜爷就特别的命令,百姓都学习禹,然就算是犯罪:

这使商家首先起了恐慌。但幸而禹爷自从回京以度也改点了:吃喝考究,但起祭祀和法事,是阔绰的;很随,但朝和拜客时候的穿著,是漂亮的。所以市面仍旧很受影响,多久,商们就又说禹爷的行为真该学,舜爷的新法令也很错;终于太平到连百都会跳舞,凤凰也飞凑热闹了。

美国学者卡尔?魏特夫称东方国家为“治社会”,认为治所需的权威、纪律和协作,是东方专制主义的基础。鲁迅的小说叙述是种巧。禹在治程中,方式是非传统的,作风也很平实;待到回京以况明显地起了化。遭到了新的“包围”,这种由个到法令制度的化极其微妙,既是种起始,也是渡,总之,国家将又恢复从的样子了。

在《采薇》里,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因为国王“以臣弑君”,兄俩决计“食周粟”,逃到华山里去采薇菜度们的行为招致批看客,包括首阳村的第小丙君,以及阿金之类的非议。小丙君评论:“‘普天之,莫非王土’,难们在吃的薇,们圣的吗?”阿金也几乎式地问:“‘普天之,莫非王土’,们在吃的薇,难们圣的吗?”可见国家意识形的普遍入。两个坚守主义者听到这样番“统”的论调以,自觉无路可逃,最只好起饿了事。

切都属于国家,切都可以“充公”,这是可怕的。《关》里的老子,境遇十分奇特,既受优待,又被作贱,其实是颇受戏的。小说最段,写家殷勤走老子以,关官关尹喜走“公事”,把老子的著作放在堆着“充公”的盐,胡,布,豆,饽饽等类的架子。恰好,打发老子时,那些权当稿酬的饽饽,也样装在个充公的袋里。

《起》以容固有的矛盾,写成了个短剧。庄子表面个相对主义者,比如说:活就是就是活,才也就是主公,等等。可是,能说能行,本质个秩序主义者。为“隐士”,却见王者;以超脱自命,却备有警笛,遇到烦,即寻官方庇护;斥为“利已主义者”,自已倒是自私至极、虚伪透的反复小。很明显,庄子是“第三种”,以及平时并无连络而实神相通的某类的讽形象。

1935年以,鲁迅为国家主权和革命主权问题所困扰。主权对权的迫,焦点在“统战线”。所以,坚决反抗那种试图利用主权,借“统”之名而使任何个其异端得的法。以为“统”是有原则的,那就是“抗”;在这的原则之,则是民主化,众多团与个的平等兼容。“‘标新立异’也并可怕”。反对把“统战线”当作国家主权的屏风,但也反对把它理解得于狭窄,犹如“天罗地网”。

1936年在号论争之外,鲁迅还在个个反对“统”的“实验”。

随着左联的解散,周扬立即联络郑振铎、傅东华、茅盾等,着手筹备个新的更为庞的统组织。这个组织原先“中国作家协会”,改为“中国文艺家协会”,于6月7正式成立。会,宣读并通了茅盾起草的宣言。冯雪峰曾经员鲁迅加入,鲁迅绝了。但接着,就支持并加入了别个文艺家团个没有正式成立,只留个名目和份宣言的团

鲁迅从开始就对周扬等从幕指挥组织的作家协会,并且预言它“定小产”;因为在,这个组织像左联,“虽镇,却还有些剩在地底”。这些作家在新的形,认为排等于造反;也就是说,们已经放弃了对抗政府的左翼立场,“想由此走到地面,而且入于际社会”。鉴于往的伤,决计拟加入,但是预料到,这样必将又构成罪状。事实果然如此。从5月份致曹靖华、王冶秋等的信中可以看为此受到“”,说是“破国家计”,甚至在集会宣布的“罪状”。几次提到,作家协会的组织是与郑振铎、傅东华、茅盾有关系的,是面主持的“家族”。从《译文》事件中,早已见识了们的自私、嫉妒、讲究策略的种种;此次积极响应周扬,乃至唱主角,在,实际是为了救《文学》,所以说:“但谁甘为此辈自私者所统呢,团糟的。近约又会有别的团现。以为这是好的,令读者可以比较比较,形就化了。”

戏剧的是,文艺家协会成立致通了致鲁迅的问信。有些事概永远也清楚,譬如,何以会发明这种问信。在这里,鲁迅既是靶子,又是小偶像。也许主持以此证明,“统战线”完好无缺,会开成了团结的会,胜利的会,们争取到了头认为最值得争取的。在,鲁迅是否有如此的份量?是哪,或者哪种因素赋予鲁迅以如此的重

然而,鲁迅屑于理会周扬们的表演,为了打破“正统”与“唯”,在文艺家协会成立个星期,已经在巴金和黎烈文起草的《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》面作了修正,并且签名了。

中国文艺家协会据会章,组织有着严格的规定,会员的会费、资历以致经济条件都是有限制的。协会设理事会,由理事会选常务理事九理经常事务,理事会设总会、版、调查、研究、联谊等五部,每部设正副主任各事若。茅盾是常务理事召集,是可以统领整个协会的工作的。周扬夏衍在宣言名,宣言提“国防文学”号,都是事先经导演安排的。整个组织庞,机构重迭,仿效苏联的作家协会的模式,官僚化制度化倾向十分明显。《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》则是没有团的,化整为零,各自为战。而且,连会议也没有,宣言简直言而宣,采用的是分头联系,说明原委,个别协商,征签名的方式。两个宣言在字面没有对立的意见,容却颇有入。《中国文艺家协会宣言》贯穿着“国防”的神,而《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》则在“争取民族自由”的,强调宣言者个保持“各自固有的立场”,本着“原坚定的信仰”,沿着“去的路线”,加“从事文艺以就早已开始了”的工作,其实说的是个面的多元多极的斗争。鲁迅说周扬们的“统战线”是“吓成的战线”,那么,这个没有团的团所坚持的,则是自觉的战线,韧的战线。对于文艺家协会,鲁迅说是“作得战”,“就消沉,或化的”,真是错。到半年,随着将茅盾离沪返乡,这个组织基本也就无疾而终了。

《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》的个很的特点,就是去整化,去中心化。宣言的草拟并未经特别的策划,作为发起的鲁迅,对于组织部的个独立,也即个自由是很看重的,最,甚至独立自由到组织。在给个名时玳的文学青年写信,谈到这个宣言时说:

《文艺工作者宣言》是发表意见,并无组织或团,宣言登,事就定,此是各自己的实践。有赞成,自然很以为幸,用联络手段,有什么招揽扩心,有反对,那当然也是们的自由,问它怎么回事。

正如怀特海说的:“自由纯粹是个的事,绝是共同的。所有的联,宗的或世俗的,都是社区质或家族质的。”在鲁迅看个集或组织所以值得存在,正是由于个在其中能够按照自由意志采取行,甚至更有利于这种行;也就是说,集或组织成了表达和行使个权利的手段。所谓革命主权,所以与国家主权同者,就在于它与个权利是的。如若然,就是革命的异化,那结果有如萨杜恩神噬自已的孩子般,以集或组织的名义,噬其中的每个分子。

当鲁迅质疑“主权”与“统”,迫与利用,而选择自己的斗争方式时,是那般从容自然。着所有这切,本用着考虑自己是否会因此遭到孤立,步的谣诼与打自知这是个战斗者的运命,会逃避可能的艰险。这是的信仰,也是的意志。必须保持心生活的自由。当然,的历史条件也在定程度保证了有选择的自由。这时,周扬茅盾等组织的中国文艺家协会毕竟是民间质的;等到若年以,“六王毕,四海”,在同样为们所主持的中国作家协会里,结构就得更加严整庞了,或,也都有了更为严格的规定。胡风作为位知名作家,开始时也曾列名于中国作协,旦成为“反革命分子”,作协立即把从组织剔除去;获得“平反”,自然又重新成为作协中的员。这“恢复组织关系”。在这里,文学份完全由政治份所决定,它已然能脱离组织而存在了。

然而,鲁迅已经及经历这些。在所触及的系列重问题,留的只是个破折号,个未完成式,个有意义的起始;就生所能完成的工作而言,却是划了完整的句号了。

1936年10月19,鲁迅病卒。

对于逝者,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,连意义也没有了意义。但是,对于活着的说,记住这个逝去的年代并非多余。由此可以得知,惟有到了场民族战争即将全面展开的危急的时刻,关于民族的联和斗争两个对立方面的意义,才同时在同得到发掘和利用。这是个反对民族主义的“土生子”,个反对“国主义”的国者,个反对传统文化的叛逆者,个反对迫和役的解放者,个反对集霸权的个主义者;在的灵柩之,从此永久地盖面旗帜:“民族”。

在救亡和革命的年代里,对于社会与的阐释,往往化约为最简单的公式。于是,神战士的启蒙价值,围绕展开的社会的和阶级的关系网络,曾经发生于其中的许多由权、知识、私引起的冲突,公开的和隐蔽的斗争故事,几乎从开始,就遭到了主流意识的覆盖。

在鲁迅,对于的多种颂赞和诅咒的现,正如时间的喧哗样自然。然而这切,也都与逝者无关。即使现代中国从未曾鲁迅的名字,有原则的斗争和无原则的纠样会借助别样的文化符号去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在亿万隶中间加个鲁迅,中国整个主权文化的构成格局是样的。这是个比重很的异类。的特殊的品质,使许多观念的东西在那里凝聚为极端的思想,有的思想,破严密的历史和秩序之幕而使真实敞开。于是,们从中有了许多发现,而最的发现,就是作为类自生存的境遇,以及改这境遇的战士度。在那里,切神圣之都在可毁之列,惟独保持的,是类的自由,平等,独立与尊严。然而,类的普通价值,在的阐释系统中又恰恰采用了最为的、异的、偏的,甚至曲的形式,这难免给权门或学院式以另行解说的方;但是其核心的神哲学,那是难以改的。部《鲁迅全集》,恰如现代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之。周围的世界,从未曾因它的蔓延而发生燎原;它是属于灵的,光和热直接转化为个的实践而非群的事件。时间的迁流可以改和抹杀世间的许多事,但是,在部点燃的焰是会熄灭的。它只是燃烧,燃烧,次又次地从覆盖中升腾起,在黑暗和寒中显示初始的意义。

2001年8月初于广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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